没有流浪狗,城市就体面和安全了吗?

【企宣易讯】

近期在社交媒体上,先后出现了各地捕杀流浪狗的消息。在狗对人发起攻击后,人也对狗表现出了更强烈的防御姿态。在捍卫城市空间的主题下,流浪猫狗被描摹为肮脏的、携带传染疾病的、具有潜在攻击性的存在,驱逐、收容和所谓的“无害化处理”是它们常遭遇的处境。在这场驱逐与被驱逐的行动中,流浪狗的形象往往是负面的,它们成为了被城市文化排斥的“他者”。

在“是否应该捕杀流浪狗”的立场争夺之外,我们或许应该进行更深一层的思考:为何流浪狗总是被认为侵占了城市空间?它们又是如何与肮脏的形象绑定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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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:图虫

肮脏、废弃与无用

流浪狗之所以被驱逐,是因为它们在常规的叙事中被视作脏乱、有传染病、会咬人的存在。芬兰哲学家奥利·拉格斯佩兹在著作《肮脏哲学》中指出,区分干净和肮脏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对一件东西(或一个人)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判定表明了我们对TA采取的态度。因此,“从某种意义上说,关于弄脏的判断就是价值判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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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肮脏哲学》
[芬]奥利·拉格斯佩兹 著 沈敏一 译
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2021-4

美国历史学家罗芙芸曾在《卫生的现代性》中指出,当卫生的现代性作用于城市空间时,城市的某些日常生活的功能就被隐身了。屠宰场、染坊、熬猪皮的作坊被迁移出城市,水和粪便悄悄地在街道下流淌。卫生的现代性决定了什么是可见的,而什么是不可见的。

从对流浪狗的描述里,我们不难看出现代城市对文明的理解,它们是肮脏的反面:整齐、卫生、井然有序。同样与文明风貌相悖的还有如山般的垃圾场。商品作为现代城市消费的产物,因在使用者看来失去了价值从而变为垃圾,受到排斥。换言之,虽然城市生产出了商品这一重要的景观,但它们也是城市自身所排斥之物,对“废品”的界定权则始终把握在使用者手中。

肮脏废弃之物理应被清理干净,捕杀流浪狗这一粗暴手段似乎也由此拥有了正当性。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汪民安在著作《情动、物质与当代性》中指出,“成为废弃之物,就意味着从人类的世界被剔除,对它进行的任何行为都称不上是在犯罪。也就是说,杀死它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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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情动、物质与当代性》
汪民安 著
山东人民出版社 2022-10

然而,剔除了肮脏之物,城市就可以变得文明而干净了吗?并不一定。致力于肮脏研究的美国哲学家玛莎·努斯鲍姆认为,对恶心、肮脏的描述会给人带来由象征性的联想造成的“心理污染”。她认为这种方式并不妥当,因为“衡量社会道德进步的标尺,是能在何种程度上,把恶心与危险、愤慨分开来,将法律和社会规范建立在实质性伤害之上,而不是建立在对象所承载的、与动物性和必死性的焦虑相关联的象征性关系之上”。换言之,我们往往会混淆“恶心”和“危险”的区别,从而不加思索地排除一切恶心之物。并且,恶心与否也往往出于人们粗暴而任意的价值评判,当这种粗暴的评判被强行施加在对象身上时,这种做法自然就无法实现真正的文明了。

以爱为名的权力关系

当我们试图理解猫狗为何会遭到遗弃甚至唾弃时,或许可以从其对立面——宠物为何受到宠爱——入手。受人类驯养、与人类关系最为亲密的动物被称作“宠物”,“宠物”一词充满了动物为人类服务的意涵。人类给予它们的特定待遇被视为“宠爱”,比如宠物可以进入人类的住所、不必自己外出觅食、有属于自己的名字、且不会被当做食材吃掉。不仅如此,“宠”字还彰显了宠物存在的意义:不必具有实际的功用,只需提供情感上的慰藉。

除了爱之外,“宠”字揭示出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的权力关系,这一点从主人与宠物间的日常互动中就得以体现。地理学家段义孚在著作《制造宠物:支配与感情》中指出:人们希望宠物不要过于精力充沛、自我意识不要太强,宠物要学会的一种最重要的招数是立即服从“坐着”和“卧倒”的命令。段义孚写道,“当行使权力没有特定目的,当服从这种权力违背牺牲者本人的强烈愿望和本性时,对另一生物行使的权力便成为坚定不移的象征,而且有悖常理地令人开心。狗表演满足人类通常的虚荣心和好胜心,但是表演也提供了场合和借口,得以在公众的喝彩声中,公开展示支配和贬低另一生物的权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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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制造宠物:支配与感情》
[美]段义孚 著 赵世玲 译
光启书局 2022-7

然而,主人的宠爱有时也是残忍的。段义孚在书中指出,不论主人多么喜爱他们的宠物,对于为它们做手术(此处指阉割)只有少许愧疚之心或干脆全无愧疚,因为这是将狗留在家中,成为服从管理的、“洁净”的玩物的唯一办法。人类对动物身体的支配也体现在流浪狗的身上,在B站上救助流浪狗的视频里,狗狗们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惨状——或是因人类对其叫声不厌其烦而用绳子捆住嘴巴,或是因人类某种扭曲的心理癖好而造成了肢体上的残缺。那么值得思考的便是,性情乖张、体貌异样的流浪动物或许是遭人厌弃的,但它们究竟是人类嫌恶躲避的原因还是结果呢?

当不能再为主人提供情感价值后,被遗弃的宠物就成为了流浪猫狗。可是,遗弃流浪并不等同于让其回归自由,经历了人类的长期养育,宠物猫狗的外出猎食能力已经大幅退化,狗越来越短的嘴吻和猫扁平的面部使其不便于挖掘洞穴、翻找食物。更大的问题是,宠物脱离了家庭豢养,却依然置身于人类世界,依然遵循人类世界的运转规则,在这种情况下,无用无名的流浪猫狗得到的不是自由和解放,而是仇视和绞杀。

在如何处置流浪狗的具体问题之下,如何对待比人类脆弱的生命是我们面临的更深刻的拷问。此时的扪心自问或许应是:当我们成为了那个更脆弱的生命,又希望得到怎样的对待?否则,在动物身上展现的权力关系,或许终将在人类世界再次上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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